島上的大年初一清晨讓人振奮,人們照常出海打漁,太陽冒紅的時候,水產市場上已經是熱鬧非凡了。
潿洲之潿,四面環水,島也。
從北海的北部灣海運碼頭坐渡輪去往潿洲島,輪船出海,才能夠見得港口之內真正的漁船,和在公路上看到的側畔沉舟不同,那些現代化的鋼鐵漁船巨大威嚴,一樣的密集,卻如同待檢閱的戰斗部隊,很是提振精神。這些鋼鐵巨物之間并沒有縫隙,比當年赤壁曹家用鐵索鏈接的戰船還要緊密,應該是潮水的作用。有的船上四周懸掛著千百盞數百瓦的大燈泡,為了在夜晚作業時吸引魚群。航道兩側都是漁輪,數不過來,大概總有個數千艘,它們再次印證了漁業才是北海的支柱產業,人們慣于勞作。
在潿洲島上過除夕,我是有顧慮的,據在海運碼頭為渡海快艇招攬生意的人講,島上基本上是原始的村落,除夕有可能電力緊張,不要說看晚會,恐怕要摸黑過節了。但我們還是上了島,坐載客的小三輪摩托穿越島上狹窄的公路,路兩邊都是密集的香蕉林,乍一看和我們晉南的玉米地不差多少。香蕉很繁茂,但不似我們在內地常買來吃的尺把長的大香蕉,都是手指長短的小香蕉,我也是第一次見這么大片的香蕉林,三輪車跑了二十多分鐘,還是跑不出香蕉林去。這些香蕉林,再次喚起了我與生俱來的農民情結,我幻想著回去后買一輛皮卡,或者以前叫“的士頭”的那種帶斗的汽車,開到我晉南的故鄉去,可以在不同的季節拉些物產到村里的老院子,或許,那樣的生活寫成日記,也比現在挖空心思想象出來的小說更有張力更接地氣些吧。
對停電的擔心是多余的,我們住到了不錯而且價錢很便宜的酒店,推開窗戶就是潿洲島最好的海灣南灣。短暫的午休之后,我們租了一輛電動摩托車做環島游,在鱷魚山的火山口,有著別致的海灘,數千米的海岸線都是火山巖漿形成的地貌,那些黑色的石頭如百獸鬧海,它們透露了這座島嶼的來頭,猜得不錯的話,在若干年之前,這片距離北海四十多海里的海面上,并沒有一座叫潿洲的島嶼,然后海底的火山噴發了,又噴發了若干年,當火山冷靜下來后,一塊新的陸地浮現在海面上。這也沒有什么神奇的,地殼運動莫不如此,神奇的是在火山形成的寸土不附的數十公里長的崖壁上,長滿了一種我們通常在盆景里才能看得到的植物:仙人掌。你能想象到厚實多刺的仙人掌像爬山虎一樣密集地爬滿懸崖峭壁嗎?它們的根系鉆入巖漿石的空洞里,從那里汲取潮水的濕氣和石頭里的礦物,居然茁壯而繁盛,就像物種入侵一樣占領著這里,把潿洲島用天然的“鐵絲網”保護起來。我第一次見這么多的仙人掌,也許我應該把它們看作跟晉南的野草一樣普通的植物,才不會這樣的觸目驚心吧。
潿洲島讓你感嘆生靈偉大的,還不止這些植物,在南灣有一道數千米長的防潮堤,遠遠望去,是黑色的石頭鑄就,到了跟前再看,哪里是沒有生命的碳酸鈣無機物啊,每一塊巨石都是億萬年的甲殼類動物的尸體沉積而成的,有貝類,也有螺螄,他們被一種神奇的物質黏結在一起,每一塊貝殼上都附有無數細小的螺螄,那些螺螄像花骨朵一樣剛剛張開,里面原本的軟體物質也鈣化了,但看上去好像生命還存在,探頭探腦蠢蠢欲動。這樣多的生靈,它們在大海里就像黑暗的山洞里沉積的蝙蝠糞一樣深厚,在滄海桑田的變幻里成為石頭,又被開采來做成防潮堤。在這里,似乎生靈凝結成的巨石們也是普通的。
我想起來,從一進入潿洲島鱷魚山地質公園開始,腳下的臺階就不是石頭,而是這樣的甲殼類動物的凝結體,它們本身就是地質標本,就像在山西到處扔著唐磚漢瓦一樣,它們在這里是最普通的基石,但誰又能說它們不是有價值的呢?
和除夕不出意外讓人失望的春節聯歡晚會不同,島上的大年初一清晨讓人振奮,幾乎沒有人像內地春節一樣懶散地睡覺,人們照常出海打漁,太陽冒紅的時候,水產市場上已經是熱鬧非凡了,大堆的生蠔、貝類像晉南冬天的紅薯一樣堆積著,價錢便宜到讓你相信這些水產就像晉北的土豆一樣的普通,內地珍稀的海參、鮑魚,在這里一百塊錢可以買滿滿一大盆。岸上是豐富的物產和熙攘的人群,海里是停泊歇息的水手和舟楫,人們用勤勞養活著自己,不論外面的世界多么浮華虛夸,島上讓人感受到上古堯天舜日時代“帝力何有與我哉”的理想社會圖景。
潿洲之潿,四面環水。潿洲之圍網,是狂長的仙人掌;潿洲之謂,照我看,是恒河沙數般的甲殼生靈包裹著一顆火山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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