鴻溝邊曠日持久的楚漢對峙,日漸折損著兩軍銳氣。雙方談判達成停戰(zhàn)協(xié)議:以鴻溝為界,楚漢中分天下。
從鴻溝里流出的各種故事,有的流進歷史記憶,有的流入茫茫忘川,蒗宕渠,隨著歷史記憶的遺忘也停止了流動。只有史學家才偶爾一顧。
公元前200多年前,劉邦、項羽爭霸天下,劉邦在彭城慘遭失敗后,率殘部一路逃到滎陽,在廣武山上招兵買馬,重整旗鼓。歷史劇情演繹到公元前203年,劉、項隔著鴻溝對壘的故事,把楚漢戰(zhàn)爭推向極致。
鴻溝邊曠日持久的楚漢對峙,日漸折損著兩軍銳氣。雙方談判達成停戰(zhàn)協(xié)議:以鴻溝為界,楚漢中分天下。
楚軍依約撤兵拔寨,東歸故土。然而留在鴻溝東側的腳印蹄跡尚未被飛沙埋沒,不按規(guī)則出牌的劉邦就揮師前堵后追,把楚軍打得丟盔棄甲。楚霸王從此淪為被漢軍追打的“窮寇”。從項羽撤離鴻溝起,一路敗退,在“被困垓下”、“四面楚歌”、“淚別虞姬”、“自刎烏江”的悲壯絕唱中謝幕。
廣武山上這條著名的山澗,原本不叫鴻溝。它是由“蒗宕渠”流變而來的。公元前360年,為了利用水利加快農(nóng)業(yè)發(fā)展,魏惠王征集上萬民夫,在黃河與圃田澤之間,開挖出中國第一條人工河。20年后,魏國人從圃田澤挖河引水至都城大梁。從蒗宕渠一路東去的福水,澆灌了兩岸田野,滋養(yǎng)著京城的繁華。
這條在歷史的山岡平原上不斷延長,分叉的河渠,漸漸成為人工河流與天然河流交匯貫通的龐大水系。從廣武澗流出的黃河天水,與泗水、汴水、汝水、潁水、淮水源接脈連,入江去海。“泗水流,汴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頭。吳山點點愁”的悠綿詩情,如果追根溯源,蒗宕渠就是這條詩河的上風上水。
人工天作、交錯縱橫的河流不僅給田園稼禾帶來盎然生機,也帶來水上運輸業(yè)的興盛。緊靠皇城又居水上交通樞紐地位的滎陽,既是那時聞名于世的商埠,也是中國青銅鑄造、冶鐵、紡織技術的重要一隅,戰(zhàn)略地位極為顯著。
通達四方的河渠,輸送的并不都是福船惠水。有時竟翻涌著滔天惡浪,貽害無窮。公元607年,最多征集百萬民夫,不惜巨耗國庫銀兩,執(zhí)意要把中國南北河流連在一起的隋煬帝徹底成為百姓的敵人。隋煬帝水上出游尋樂的陣勢真是驚天動地,由千艘船只組成的龐大船隊,行使在河面上,從頭至尾長達200余里。拉船的纖夫多達7萬人之眾。金鎧銀甲的御林軍,在兩岸耀武揚威,護衛(wèi)著龍船。弄臣們的巧笑伴著纖夫的粗喘,纖夫肩頭被纖繩勒出的血痕,與游船上嬪妃們的艷麗身姿交替倒映在河水里。
隋煬帝有過三次興師動眾,天怒民怨的水上鬧劇。我只看到一幅“煬帝巡游歸來圖”,而且我不知道是哪一場鬧劇的落幕。7萬多名纖夫多是從滎陽和皇城周邊郡縣征召起來的。隋煬帝盡興了,纖夫們歸來了。不過,近一半纖夫沒有活著歸來,那根纖繩,成了從地獄中拋出的套命繩索。我從《史記》中看到這樣的圖景:“役丁死者十之四五,百姓傾家蕩產(chǎn),車載死丁,西至成皋,北到河陰,相望于道。”
從鴻溝里流出的各種故事,有的流進歷史記憶,有的流入茫茫忘川,蒗宕渠,隨著歷史記憶的遺忘也停止了流動。只有史學家才偶爾一顧。
曾是不可逾越的軍事天塹鴻溝,早已成為不疼不癢的歷史胎記。屯集過千軍萬馬的漢霸二王城,也隨著黃河河床南移,山體崩塌而大部泯沒。就連我腳下的霸王殘城,也終有一天會被時間徹底帶走。
文明是把雙刃劍,作為華夏文明的搖籃,中原大地也伴生著沉重慘痛的文明負面。“得中原者得天下”,中原乃“兵家必爭之地”,這相襲千載的歷史話語,歷史真實,對中原百姓來說,真是太不幸了。得中原者得天下。王權霸業(yè)的得,與貧苦百姓的失,如影隨形。天子腳下的子民,優(yōu)先為得天下的新王朝獻祭,為失天下的舊王朝殉葬。歷史車輪的轉動,是以民眾的血脂作潤滑油的。
霸王城上最打眼的景象,要算那匹高9米,重21噸的巨型生鐵鑄馬了。這座以項羽的烏睢馬為藍本的雕像,雄居山巔,面向黃河仰天長嘯。我看過許多有關霸王城的游記,仰望“戰(zhàn)馬嘶鳴”后,“悲壯”二字幾乎已成為作者的通感。我站在烏睢馬下,觸摸著它在烏江邊追隨主人項羽而去的精魂,最強烈的感觸不是悲壯,而是沉重的負罪感。我作為人類的一員,僅代表自己,向烏睢馬,也向馬的家族鞠躬謝罪。
馬,本來是造化的杰作,自由奔放的意象,草原大野奔騰的詩篇,卻被人類長久拉來,用作爭霸權力與財富的戰(zhàn)爭工具,成為殺戮的幫兇,而馬的族群又首當其沖,成為戰(zhàn)爭中的直接犧牲品。
廣武山,不僅散發(fā)著戰(zhàn)爭的血氣,也回響著花開的聲音。站在霸王城向東眺望,唐代御果園——桃花峪,永遠盛開著不謝的桃花。今天,戰(zhàn)爭的血腥已化作遙遠的記憶,銜著橄欖枝的白鴿在藍天飛翔,當屬人類最高希冀和最美的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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