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不清去過多少次殘長城,但記憶里清晰地橫著那條券洞上的門梁。
化木梁口,八達嶺下轄七關之一,與石峽關毗鄰而設,沿著城墻南行,過幾道山險溝壑,即可至八達嶺,由北向東不到五里即是岔道古城。三關聯拳,一城控扼,在延慶南山扎下一條要緊的藩籬,才應了京城“北門鎖鑰”的稱號。
如今的化木梁口關門已經蕩然無存,兩側翼墻坍毀多年,游人至此,可清晰地看到長城修筑的內部結構。過關門上長城,唯一的途徑是穿越券洞。券洞一定是建在長城內側的,不很大,可容兩人并行;不很高,十幾節臺階而已,這是供守城士卒上下起居的通道,也是戰時長城快速布防的咽喉。
券洞兩側是花崗巖的條石門柱,上懸石條橫梁,石梁里側橫著條已經看不出本色的木梁。進券洞回看,門柱兩側有拳頭大小的閂孔——關門上閂,長城就是一條封閉嚴實的防線,即使是打破關門,也無法沖上城墻。
每次到殘長城,我都會在券洞下駐足,四季的風從山谷的各個方向吹來,吹在山坡上,杏花開、荊花開、霜葉紅,雪花白,年復一年,500年就這樣走來。石梁石柱傲然挺立,連散落在墻角的灰膏和碎磚亂瓦都在講著自己500歲的傳奇,但那條木梁卻從不引人注意。
沒人知道這條木梁是隨著石梁一起嵌進去的還是后來補進去的,也沒人知道它是否也曾關緊了那扇券洞的小門然后閂死。但它確實在那里,年復一年地橫著,直到今日,除了黝黑的膚色和皸裂的紋路,再沒有其他可值得你注意的元素。磚石也好,樹木也罷,同樣櫛風沐雨,同受日精月華。它卻沒有,只是在那里默默地橫著,如一名鬧市俠隱,雖鐵肩擔道義卻甘愿寂寞。你看不出它的風姿綽約、豐神俊朗,但也看不出它的猥瑣,寂寞之下是凝重樸實的氣概,是憨厚無爭的品格——看慣500年的爭斗,它早已修煉出自己獨有的氣質。
每次讀金庸的《天龍八部》,那個天下武功第一的掃地僧時時會讓我想起這條券洞上的門梁,修煉自己就是修煉世界,可笑那些“慕容喬峰”們,代代修煉,代代仇怨,理想和事業原是一場空。看得透與看不透就隔著一層紙,可捅破這層紙卻是那樣的難。修煉,就是在寂寞中找到樂趣,在平庸中找到支點,在重復中找到規律,在凡俗中找到升華。
轉眼間我在八達嶺已經快20年了,從青年到中年,有幸將人生中最好的時光與長城一起度過。長城讓我懂得什么是過眼煙云,什么是虛懷若谷,什么是偉大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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